为何“上山采蘼芜”？

“上山采蘼芜，下山逢故夫。长跪问故夫，新人复何如。”

这首《上山采蘼芜》诗，出自由魏晋南北朝时期陈国的徐陵（507~583年，字孝穆）所编选的诗集《玉台新吟》，列于卷首，是我国最知名的古诗之一。《玉台新吟》中选录了从汉至梁时期的各体诗共769首，选录的均为描写闺情艳歌的名篇，凡不涉女性者，一概不收。而这首诗描写了一位特殊的女性，其特殊就应当与“采蘼芜”有着极其密切的联系。

诗中的蘼芜是一种植物，这没有人怀疑。历代的诗词注释者均以“香草”来概括之。古诗中的香草极为常见，在这儿，为什么专门是要采“蘼芜”，而不是采“佩兰”“芳芷”“杜若”等其他香草呢？如果对蘼芜所指不明，会大大影响对诗意的精准理解。

对古典文学中的植物世界下了一番深工夫的潘富俊先生（《草木缘情》的作者），对此有所研究，他指出：“其实，蘼芜又名江蓠，就是现今著名的中药材植物芎。”

芎是古名，现今统称为川芎，其基原为伞形科植物川芎。川芎是一味治疗妇科病的常用中药材，其入药的历史十分悠久。它的根（芎）和苗（蘼芜）早在《神农本草经》中就被收录为先民最早应用的中药材，且列为上品。其实，从清代孙星衍、孙冯翼所辑《神农本草经》中，我们就可以追溯到蘼芜为川芎的本原：

“《名医》曰：一名胡，一名香果。其叶名蘼芜。生武功斜谷西岭。三月采根暴干。案《说文》云：菅，菅，香草也。……一名江蓠。”

“吴普曰：蘼芜，一名芎。《御览》。名医曰：一名茳蓠，芎苗也。……四月五月采叶暴干。”

《神农本草经》的传本中，遗留了一个小小的混淆：即把“芎”和“蘼芜”并列记述，当是根与苗不同的入药部位之分。从古至今，川芎入药以其根为主流；时至今日，川芎苗入药已然失传。即使最早从“吴普曰：蘼芜，一名芎”来看，有时称为蘼芜时，并非能够确定它指的是苗还是其根。芎与妇人最相关的功效，在《神农本草经》中的记述就有“主……妇人血闭无子”。如果将蘼芜与川芎的身份统一在一起，我们不妨脱离川芎的香草身份，而从药草的角度来理解古诗《上山采蘼芜》，如此则背后的意义将会大有不同。

首先，诗中的人物是一对分离的夫妻，主角是被离婚的一位妇人，她上山是专门为采蘼芜而来。显然她上山来的目的已然达到，于是下山。而她的身份也正是在“下山遇故夫”的诗句中得到了解答：他的前夫还是鲜活的，就面对面地站在了面前，二人相认，而妇人显然还了解前夫已娶的现实。妇人对其前夫极其恭敬地行礼，还特别问询到：您的新娘子“又”怎么样了呢？

她为何被离婚？与她这“新人复何如”的一问，何其不是极为关联！一个“又”（“复”）字暗示了问者在与取代了自己地位的新人做比较：我已经离开了夫君您，新娘子有没有出现与我一样的情形呢？这不能不令人再直接联想到采蘼芜了。妇人上山所求的，必是所需的一种药材，而这种药材，在妇人之用是可以治疗“妇人血闭无子”的！

须知古代男女地位的不同，并非存在男女双方平等的离婚。曾有“七出”的情形，又称“七去”或“七弃”，是中国古代休弃妻子的七种理由，即古代妇女在七种情况下，丈夫即可休妻。而“无子”与“恶疾”为其中的两种情况，且“无子”紧列在“不顺父母”的首条之后。种种暗示，让我们认为，这位特殊的女主角因故被休，以后夫妇相见还是守礼问候，显非夫妇二人情感之故，最可能的原因就是与疾病相关，她上山采药不为治病又为何？

在详解了蘼芜的药草身份之后，我们再来看这首诗。以下是笔者尝试的翻译：

这位妇人已被休，上山专为采蘼芜，妇人无子与血闭，此味药草恰能医。采得药草下山来，万分机巧遇前夫。妇人恭敬忙跪拜：夫君一向可安适。更有那位新娘子，是否一切皆如意？

此诗究竟是以植物为起兴，还是以植物为取喻？在释解了蘼芜为川芎药材并且专为治病的目的之后，再细看这首诗，当不过是古人运用某种专门植物药材来治疗妇科疾病的写实！其诗虽涉闺情，却绝非艳歌，倒是一曲中药治病的写实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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