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文化视角下的中医药在当代意大利

 
    随着几年前电影《刮痧》在全球的热映，许多西方人开始认真审视自身生活中的中国传统文化元素，如刮痧疗法等中医治疗方法；许多人改变了对中医中药异质文化载体的旁观视角，转而对其所反映出来的文化互动模式进行广泛的思考。如绵阳师范学院教授黄鸣也曾说：  “刮痧这个在中国极为平常的传统治疗法，在美国却引起了那么大的冲突与灾难，因为‘说不清楚’。”此外，意大利著名中医文化学家鲁奇奥•索特(LucioSotte)在其撰文中所说：  “针灸的其中一个优势，是其在同样条件下，相比于其他常规药物或治疗手段，产生较少的副作用反应。”目前，中医药已经不仅仅局限于纯粹的医药科技领域，而且还进入了文化研究学者的视线中，成为国际化战略中具有重要意义的跨文化研究主题。对此，我们也逐渐认识到加大力量推进中医药国际化传播与发展的重要性。
 

    一、跨文化视角下的意大利中医药研究背景
    
    目前我国针对中医中药在西方市场的国际化战略问题给与了高度关注，通过系统的、跨文化研究学习后，结合意大利语言学文化专业知识，笔者欲从跨文化研究的角度做一点个人的思考。资料显示，关于中医药国际化发展方面已经有较丰富的研究成果和相关报道，如李金良的《中药产品国际化的文化战略》，聂磊所著的《浅析中药国际化》，郑磊的《中药国际化：传统与现代的对峙》，王晓涛的《中药国际化在欧洲迈出一大步》，张东风的《中药走向世界的“坎”是什么》，王勇的《中药进入欧盟：主动，再主动!》，于志斌的《中药国际化的标准之痛》，刘国伟的《浅析中医跨文化传播》等；其中聂磊在其文中提到：“我国中药产业在走向国际市场的过程中，还存在着很多的问题。”虽然文化，特别是跨文化传播的作用和意义被许多研究者摆在了影响中医药国际化传播因素的首位，但是其立论主要仍着眼于中国文化，即中医中药的源文化；对目标国文化的相关研究和调查，往往流于轮廓介绍；如南京中医药大学王九龙在其《中药文化研究思路初探》一文中指出：“而影响深远的只是日本、韩国等亚洲国家，就是因为中药在这些国家的传播中，始终伴随着中药文化、中医药文化和中华文化的传播。”反观西方文化研究中“非主流”的意大利当代社会研究，研究者和相关研究成果寥寥无几。然而，伴随我国提出中医药产业“走出去”国际化战略，对中医药产业在对象国的传播与认知研究，渐渐进入了相关研究者的视野；对如何更好地推进这一战略，学界也开始展开更深入广泛的讨论。我国科技部副部长尚勇对此指出：“中医药国际科技合作发展形势喜人，进展显著。但这一工作还刚刚开始，真正取得预期的成效尚需付出巨大的努力。”
 

    此外，意大利普通民众对于东方医药文化给予高度青睐，各式各样的按摩推拿店在意大利大中城市里蓬勃发展起来，甚至对许多生活在当地的华人而言，每年夏季8月份的圣母升天节假期在海滩度假胜地为意大利人进行“或真或假”的“中国按摩”已成为一个重要的谋生手段，而许多意大利人也乐此不彼地接受这一服务。而《中医基本名词术语中意对照国际标准》在意大利的正式出版，可谓是最佳例证。
 

   二、中医药在欧洲及意大利发展史述略
 

    西方世界对我国传统医学的认识始于古代，据考证阿拉伯学者阿维森纳(Avicenna)曾接触过我国著名医药学家王叔和成书于三世纪的《脉经》；然而，这类接触由于受到历史、地理、文化等原因的阻隔，多是零散片面的；西方世界真正意义上的接触与认识中国传统医学，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才开始，这一过程在20世纪20至40年代不断得以加深。从70年代开始，特别是随着我国与西方国家关系的改善，使得西方有机会更广泛接触我国传统医学。在这一时期，对中医药传播西方世界发挥过重要作用的是法国和几个主要英语国家。    
 

   作为西方重要成员的意大利，在中医药传人与认识方面，基本遵循了上述欧洲各国的历史轨迹。然而，作为与我国有悠久交往历史的国家，中医药进入意大利，并为意大利人所认知，自有其本身的特点。正如意大利著名学者鲁奇奥•索特(Lucio Sotte)在其关于针灸与中国传统医学一文中所说：“相比其他欧洲国家稍迟一步……中医药进入意大利基本始于二战战后，从70年代起开始得以推广，80年代得以扩张，而于90年代才作为医疗手段得以立足。”中医药首先出现在意大利的私立医疗机构，随后直到80年代(1984年)才进入意大利公营医疗机构，此间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是1982年11月由意大利刑事仲裁法院及意大利高等卫生委员会(CSS)通过的裁决，由此作为中医重要医疗手段之一的针灸始获得其合法身份。此外，由于上世纪80年代早期意大利国家医疗系统(SSN)尚未完全成型，意大利各个大区拥有自行制定医疗服务收费标准的权力，其中意大利马尔凯(Marche)是第一个将针灸列入其大区医疗服务清单中的大区。然而令人担忧的是，由于缺少相应的行业规范，在意大利使用中医手段进行临床治疗，并不需要拥有相应的学历证书，只需获得医学或外科学本科毕业文凭，即可行医。据不完全统计，时至20世纪末，在意大利使用中医治疗手段的从业者约为5000人。
 

    虽然中意两国的文化交往早在古罗马时期就已有零星记录，而且随着明清时期大批意籍传教士在中国生活与工作，许多有关中国文化的译介书籍亦被传人意大利和其他欧洲各国。但是，中医药特别是针灸疗法在意大利的系统性传播，却有赖于一位被誉为法国现代针灸之父的前外交官乔治•苏理耶•德•莫昂特(George Soulie DeMorant，1878-1955)；正如美国研究者达曼纳达(Subhuti Dharmananda)所说：  “中医稍晚进入意大利，这主要归功于20世纪其在法国的发展。”随着1968年意大利针灸学会(Societ a Italiana di Agopuntura)的设立，各类相关组织、学会以及专门学术刊物亦在意大利得到广泛的发展，而中医疗法也作为一种辅助治疗手段在意大利被一般民众所积极接受。据不完全统计，  “意大利已有600多名中医针灸师，其中20％以针灸为主业，每年治疗患者200万人次，仅帕拉切尔索研究院设在罗马和威尼斯的诊所，每周治疗的人数就达1000人次。”在此情况下，意大利政府也不遗余力地推广中医中药文化，是“第一个欧洲国家的政府部门直接参与支持中医药文化在本国医学领域的传播”，相关的书籍、研讨会、讲座也得到了中意双方的大力支持，甚至有意大利议员为中医立法化问题大声疾呼。但中医中药在欧洲(意大利)的传播，并不是一帆风顺的，目前西方社会对中医文化的认同度不高……，部分西方国家所认可的中医仅仅局限于针灸领域……对中药、方剂等方面的认识仍存在大片空白。
 

    三、课题研究的发现与思考
 

    “自然环境和社会文化中发展起来的两种医疗体系……(但)都曾由原来的以治疗疾病为目的的医学变为主流思想的附庸，成为一条认知的途径。”因此，对中医药文化在西方传播的研究，不仅让我们更加深人广泛地了解其历史，更为我们研究东西方文化比较提供了重要的参考价值。本文在意大利在跨文化研究理论的基础上，跳脱宏观角度的经济、政策性研究，以微观的视角，通过《日常生活中的中医药》(Medicinacinasenella vita quotidiana)调查问卷，探求中医药对部分意大利人生活的影响。调研的对象为多个年龄层次的意大利籍人士；主要针对“对中医中药的认识度”“对中医中药的接受度”“中医中药在意大利的合法化”三个方面进行信息采集，共选取有效问卷106份，数据分析如下：
 

    1．意大利受访对象对中医中药的认识度
    针对第一个方面，根据所回收的106份答卷，21．7％选择了“一般”，另有68．9％的为“一无所知”，这表明绝大部分受访对象对中医药的认识仍旧处于相当初级的阶段；另外，在认识渠道方面，660％的受访者选择了“电视、广播或互联网”或“报纸”，而17．9％选择了“亲朋好友介绍”，这准确地反映了当代许多意大利人对中医药的认识和了解主要来自于大众媒体，因此中医药在意大利推行国际化的战略中，大众媒体将扮演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针对在何种情况下使用中医治疗的调查。4．5％的人选择了“严重疾病”，而选择“舒缓轻微不适”、 “保健”和“更好地学习东方文化”的人数皆较为接近，分别为25．2％37．8％和27％；其中27％的人选择了“更好地学习东方文化”，可见许多意大利人对中医药与其所代表的东方文化具有浓厚兴趣；故我们认为中医药的国家化战略不仅仅是实验科学和药理学的与国际接轨，亦要重视中国传统文化及基本哲学观念的国际化传播过程。
 

    2．意大利受访对象对中医中药的接受度
    从治疗形式的接受度来看，40．9％的人选择了“针灸”，这也从一个侧面很好地反映了针灸是许多西方国家中使用最多及接受度最高的治疗手段， “在整个西方，使用中医手段的正规医生几乎仅仅只用针灸，而避免开草药的问题。”30．9％的人选择了“药汤或凉茶”，可见中医药已经开始以多种面貌出现在意大利的寻常百姓生活里。
    对于每年接受中医治疗的情况，87．7％表示每年接受中医治疗的次数小于等于10次；与此同时，亦有17％的受访者表示在特殊情况下，甚至会选择前往中国进行中医治疗。这一数据主要反映由于政府层面对有资质的中医诊疗机构的宣传力度仍显薄弱，导致许多受访者表示并不知道合格中医诊疗机构的存在(如受访者M说道：  “我几乎从来不选择中医治疗，因为缺乏拥有中医治疗官方认证资格的公立机构……”)；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由于许多意大利人对中医的了解仍旧甚少，常常将中医治疗与其他“自然疗法”或“替代医学”混为一谈，导致其“科学性”及可信度降低；此外，专业人员的缺乏和中医治疗昂贵的费用问题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3．意大利受访对象眼中的中医中药在意大利合法化问题    
    在选用中医药的原因方面，笔者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即许多之前使用过或是身边亲朋使用过中医治疗方法的受访者都表示了对中医治疗的正面评价；关于中医治疗在意大利合法化的问题，虽然较多受访者(43．4％)表示了赞同，但是也有许多人持有顾虑，其中分别有46．2％和10．4％的受访对象对中医合法化问题表示了疑虑。与此同时，在选择“我不知道”这一选项的49名受访者中，有近半数的人对中医药部分或完全不了解。
 

    四、中医药在意大利之现状
 

    中医药进入意大利的历史始于明清之际，在意大利中医药长期被人们等同于针灸，对中医药的全面认识和系统化研究在意大利只有不到30年的时间。虽然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在意大利已有部分培训学校组织过三年制或四年制的课程，但是由于提供培训课程的学校资质参差不一，教学效果亦受到极大制约。在意大利的中医药教学体系中，主要有三个方向，即西方反思治疗(或分离式)、欧洲传统中医教学及传统中医药教学，其中只有最后一种教学模式与中国各地中医药专业大学开展直接接触。此外，由于中医药作为治疗手段在意大利的逐渐传播，部分大学也开设了1-2年制的毕业后进修课程，如罗马第一大学(La SaDienza)等。可见，中医教学在意大利仍处于较边缘的地位，或仅作为技能提升型课程而存在。在学科出版与研讨会议方面，可以说直至90年代以前，情况是十分糟糕的，只有数量很少的文章，而且科学价值很低，主要都是科普性质的读物。
 

    在中医药科学研究领域，由于中医治疗方法对一些病症的特殊疗效，如针对神经损伤、脑血管疾病、肺部疾病及由于化疗和妊娠所产生的恶心与呕吐症状，包括世界卫生组织(WHO)在内的世界各国也加紧了对中医药及其治疗手段的研究和科学标准化实验。其中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是1977年11月3～5日在美国马里兰州贝特斯达(Bethesda所举行的以针灸为主题的专题研讨会，在会上人们通过标准化实验，有力证明了针灸手段的有效性。1977年报告也指出：  “高质量的符合国际标准的疗效验证实验数量还十分有限，大部分的相关实验都基于临床个案或质量不高的个案研究，这些研究无法确定地证明中医治疗的有效性。”提醒我们不能忽视的是中医药疗效标准化领域的进展仍十分缓慢。
 

    五、中医药跨文化传播的障碍与解决途径
 

    综合调查所得，当代意大利在中医药国际化面前的最大障碍有三个方面：    
    1．意大利民众对中医药的认识水平仍较低
    “今天无法想象的是，在这个迅速进入全球化的世界，东西方知识的交流，特别是医学领域的交流，在30年前还如此地为人所忽视，然而这就是事实。”目前，由于经济、社会等原因，中药治疗所需要的各种药材长期无法通过正规渠道进入意大利市场，某些当地的中医药职业者，为了获得用以进行治疗或研究的中医药材，不得不委托来往中意两国间的友人携带少量的中药材入境，或者从中医药更为发达的英美国家进口。这个问题直至上世纪80年代，随着圣马力诺(意大利国土上一独立国家)开设第一家中医药材专营店，情况才得以部分改善。
 

    由于缺少获取中药材的直接渠道，意大利普通民众对中医药的认知还很有限。应加大传播中医药及其深厚的传统文化内涵，或者定期举办以中药材、针灸治疗等为主题的推广介绍活动，让意大利民众有更多机会亲身接触中医药。与此同时，具备中医药专业知识的意大利语翻译，也在中医药向意大利“走出去”的战略背景下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正如法国学者香鲍德(de Chambaud)所指出：“中国的脉搏理论看起来并未与我们的观念相差太多，如果有些部分与我们的想法不同……．更有可能是因译者的拙劣翻译所致。”
 

    2．缺乏经过正规认证的医疗服务机构
    除了上述中医教学及研究在意大利面对的困境，许多私营中医治疗机构的资质参差不齐，服务质量无法有效保证，且有部分机构为了盈利，而提供“有色按摩”，游走于意大利法律边缘；乱开方、乱收费等现象也成为阻碍许多意大利民众正确有效使用中医治疗的障碍之一；由于中医药知识体系与西方结构性、分析、实验型医疗模式存在巨大的差别，中西医之间缺乏医理上的沟通，理论上的交流很难深入下去。对此，中意双方可加强相关方面的专业交流与培训，建立相应的考核和互相认证服务等。
 

    3．缺少合格的中医药研究与执业人员
    意大利普通民众对中医治疗的理解相当大程度上还局限于针灸治疗，而对其他治疗手段缺少足够的认知；甚至许多意大利人无法区分中国、印度、日本及其他亚洲国家间的治疗保健手段，而将其混为一谈，统称之为“东方医学或植物医学”。中医药研究在包括意大利在内的许多欧洲国家刚刚起步，以标准实验为手段的意大利当代科学研究，对中医药的国际化传播提出了许多难以超越的难题，亟待两国携手合作以解决之．中医“乃抽象的而非实质的。西医所讲，则视之而可见．触之而有物者也，在古代无此实验学说…．”由于缺乏有效的标准化机构，因此常常出现在中医治疗的过程中，开药剂量与搭配药物在中意两国间存在较大的差异。目前在意大利的中医药执业者许多并不具备足够的知识技能与资质；为改善这一状况，我国的中医药专业高等院校可通过校际合作等方式，在教学、临床实践、科学研究方
面与意大利相关院校和机构展开更为广泛的接触和交流，促进意大利相关部门对中医理论的了解。
 

    随着意大利民众对中医药的了解与认识不断加深，中华文化也必将伴随中医药这个载体，更深入全面地为意大利民众所认知；正如王明利、刘晓飞在其专题论文中所说：  “中医药能为我国对传播中国文化、提高国家文化软实力提供经验和参考。”关于中医药传人意大利的研究，必将有力加强两国及两国人民间的交流与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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