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仁堂对中国药业的贡献

张能荣(北京同仁堂科技发展股份有限公司，北京100075)

同仁堂传承了我国几千年的医药文化遗产。康熙44年 (1706年)，乐姓五世祖乐凤鸣所写的《同仁堂药目》的序言可说是企业的宗旨：“同仁堂名，先君之素志也，同仁二字可命堂名，吾爱其公而雅，须志之。每庭训余，谓可以养生，可以济世者，惟医药为最。“其思考方式和过程是“古方无不效之理。因修合未工，品味不正，故不能应症耳“。因此，其行为方式是：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这就是贯彻始终的企业文化。

据原同仁堂总经理乐松生说乾隆18年(1753年)。乐家因遭天灾人祸，已到山穷水尽的境地。由世交张世基任铺东(总经理)，投资承继这块招牌，他自己专门供奉御药房，承办官药，并世代相传，直至1911年清代灭亡。乐氏《回顾》中说：雍正年间，由于皇朝亲兄弟之间的暗害残杀，硬说吃错了同仁堂的药，而将乐姓某人枭首于菜市口。但据同仁堂的员工所说，被杀的不是乐家的人，而是张姓员工。并说是原中国药学会理事张炳鑫先生的祖父，时间也不是在雍正年间，而是在同治或光绪年间。同治年间，与御药房联系，承办官药的张洪病故，由张景云接任。因此，被杀的该是张景云或其子。为此，原同仁堂药铺内曾供有一无头神像。供应御药房，祸福参半，也促使同仁堂的管理、生产和技能上精益求精。这就是风雨同仁堂的真实写照。

当今，同仁堂被写成“大清药王”，其生产方式是以经验、熟练的能工巧匠为主体的手工操作。同仁堂用的都是有一技之长的老伙计、老药工，并给予丰厚待遇，尊称为“先生”，不轻易解雇员工，鼓励工作终身，子承父业，世代相传，铺东与员工多成世交。告老还乡后再回访，安排食宿，以宾客相待。形成周家账房、左家药房、郭家配料、刘家查柜的管理体系。

1同仁堂对我国药业的传承与创新

1．1配方独特

如虎骨酒。在国家图书馆可查到最早的文献：乾隆23年(1758年)《鹤年堂药目》中已有此产品；而乾隆25年的《同仁堂药目》中尚无此产品；到清末光绪15年(1889年)《同仁堂药目》中才有虎骨酒。配方由2丸1丹、3膏(如虎潜膏等)1胶和3种单味药组成，药味多达近200种。这是古今医药文献中未见的。鹤年堂的虎骨酒早已消失，同仁堂的虎骨酒誉满海外。又如牛黄解毒丸，有通用方、康氏牛黄解毒丸等多种处方。而同仁堂的牛黄解毒片(方同丸)经日本临床试用(日称：山王惠心丸)可治肝炎、可解酒毒。再如紫雪、红雪和碧雪，同仁堂按《宋·太平惠民和剂局方》生产，黄金作药，传承“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的遗训。同仁堂汇众方之精粹，集中医之大成，逐步形成了虎骨酒、牛黄解毒丸、紫雪等诸多与众不同的独特配方。

1．2选料求优

同仁堂有一批火眼金睛的识药专家，这是保证同仁堂产品质量的根本，也是企业成败的关键。这是一种靠长期经验积累的技能，主要是靠眼看、鼻闻、口尝来鉴定的。这种技能往往是难以言传的。判定“产非其地，采非其时”的假冒伪劣药材绝非易事。曾传河北安国药市，同仁堂不到不开市。这非欺农霸市的情况，而是因为药农报价15元／斤的药材，同仁堂认准药材质量，而付25元／斤收购的影响。同仁堂按质论价、买卖公平、诚实信用，为其赢得了收购优质药材的先决条件，所有好的药材均由同仁堂先选。

有人说：“同仁堂是吃细料的。”“细料”是名贵动物药的“行话”。1951年，587个品种的《同仁堂配本》中，含动物药的配方390种(占66．4％)。用得最多的是麝香，有129种(占21．9％)：其次是牛黄，有67个品种(占11．4％)。此外，犀角、羚羊角和虎骨分别是6．8％、3．5％和2．9％~3J：可如今，犀角一去不复返，虎骨干载空悠悠。纵然是品味虽贵，必不敢减物力，却是此物世上已难求。

20世纪60年代初，从事名贵动物药材鉴别40多年的原查柜张瑞岩先生，负责鉴定进口天然牛黄的质量。在他凭经验认定此产品比彼产品好，而研究室测定该产品中胆红素(天然牛黄主成分)的含量却比彼产品低时，研究人员分别做了两份报告，得出了不同的结论。最后研究发现，是因为样品处理提取方法不妥，造成了错误。张瑞岩先生的坚持，为天然牛黄的成分分析和人造牛黄的研究作出了贡献。1958年，天津生产的人工麝香经张瑞岩先生鉴别，断定其中含有天然麝香，后经薄层色谱分析，确实含有天然麝香成分。从某种意义来说，中药材的经验鉴别更具实用意义。随着社会的变化，这样的技术能手也再难寻了。

1．3工艺精湛、独创

同仁堂有古今医药文献上未见记载的工艺，所以说不仅传承，更有创新。如众所周知的乌鸡白凤丸选用公鸡，不用母鸡。处死前3 d用白芍、当归、生地黄、川芎加黄芪煎汁、煮熟高梁米喂鸡，然后将鸡憋死，不使它出血，去毛和内脏，与他药一起蒸七昼夜。这种做法如同现代的生物制剂。乌鸡是所有鸡种中含蛋白质最高的(50％以上)，长时间蒸可能分解成肽、氨基酸类和产生新的成分。又如催生兔脑丸，于夏历腊月，将灰色的野兔放在院中，打它猛跑，使其热血聚在头部脑髓：劈开取脑，再与母丁香、乳香、麝香，以兔脑和丸。这样做可使兔脑增加脑啡肽和去甲肾上腺素含量，而达到止痛效果，且脑垂体中含催产素。再如清宁丸，大黄先后用黄酒、桃叶枝汁、黑豆汁、绿豆汁、厚朴汁、回头菜汁、车前草汁、香附汁、麦芽汁、白术汁、桑叶汁、陈皮汁、半夏汁、牛乳拌蒸14次，每次都用松柏垫底，晒制后磨粉，炼蜜制丸。体现着“炮制虽繁，必不敢省人工”的准则。总之，所有含动物药的品种，蒸煮时间都很长。如全鹿丸7昼夜，鹿茸胶煎7 d，鳖甲胶4 d，虎骨胶2l d，龟板胶9 d，驴鞭胶4 d，海狗肾胶 3 d，霞天胶(牛肉胶)3昼夜等。当年有诗称赞同仁堂：都门药铺数同仁，丸散人人道逼真，纵有齐黄难别味，笑他若个术通神。

2同仁堂的现代化经过

乐家第十二代传人乐达仁曾想和德国拜耳制药厂合作，改进中药制造。据说因厂址厂名问题意见分歧，合作未成。20世纪50年代初，北京市市长彭真鼓励乐松生经理试办中药提炼厂，改进中药制造。在彭市长的多次催促下，1952年，乐松生多次找北京大学药学系郑启栋教授研究。7月份筹备，10月1日正式成立。因是创业，当时预计每月要投入1 000多元。同仁堂方面，股东较多，乐松生只占1／16，意见难统一。而达仁堂的股份，乐松生占1／4，故决定由天津达仁堂办。名称是“天津达仁堂国药总店驻京办事处国药改进研究室”，地址在北京前门外杨梅竹斜街42号。当时只有2位技师、1位药师和1位练习生(初中生)。郑启栋教授出身于台湾省嘉义市农村，一个普通的中医家庭[5]，这也许是他投身中药现代化的重要原因。经过1年的努力，完成了银翘解毒片、香连片、女金片、黄连上清片4个品种。经市卫生局批准，利用研究设备，进行小型生产。于1953年9月开始生产，每月产量8万片，设备只有一个小锅炉和2台手摇改电动的单冲压片机。1954年5月，正式建立了“达仁堂国药提炼厂”，厂址迁到北京德内大街原达仁堂养鹿场。这就是同仁堂进入现代化的发祥地。在我国药业史上也是有一定意义的。

研究改进中药只是个大方向，当时广州丘晨波、武汉周森两位药师，正在搞单味药提纯，类似于现在的“颗粒饮片”，只是液一固之别。同仁堂觉得单昧药起码搞200种左右才能开始应用，应用时必须通过中医大夫，在时间、人力等各方面条件都不合适；另一方面，又觉得掌握的知识有限，不敢冒然草率从事提纯；故决定从复方成药的剂型改进入手，选择疗效显著、常用的成药，改进剂型。在保持原有药效的前提下，缩小体积、重量，使便于携带、保存和服用。

在探索过程中发现，改进剂型是第一步工作，也是非常复杂的。同一味药由于配伍不同或处方中的地位(君、臣、佐、使)不同，所发挥的药效各不相同：同样的原料因产地、采集季节、贮藏等不同，质量差别也大。最显著的象挥发油，含量可差10倍以上，以致影响产品成分含量。如果不积累相当资料就进行提纯，贻患不少。因此，首先选用的成方是世代相传、历经考验能治病的有效良方，在此基础上逐步形成以下三原则、六种提取法。

三原则是：①不改原配方。完全按原方药味和用量，在提取过程中使用的溶剂和酒精全部收回，不留药物内。只是为了制片，加入不影响疗效的黏合剂淀粉、桃胶等。②将原药材中所有可能发挥药效的特殊成分(生物碱、苷、高级醇、精油等)尽量提出，只去掉无效的成分(淀粉、纤维等)。⑧按生产需要，使用的设备、溶剂、操作方法要考虑安全、原料供应、成本等。

六种提取方法：①温水浸渍：原药材中水溶性成分一般提4次，温度保持在60～70~C。②煮沸提取：提取原药材中高温时才水溶的成分，用水煮沸提2～3次。③乙醇渗漉：采用不同浓度的乙醇，提取醇溶性成分。④乙醇回流：用乙醇回流煮沸数次，提取常温下难溶的有效成分。⑤水蒸气蒸馏：提取原药材中的挥发油。⑥原药细粉：对贵重药材或有效成分不稳定、易破坏，或本身是有机、无机化合物，可作赋形剂的，就直接磨粉加入。

1958年4月，中央召开有关剂型改进的会议，批判了“液体饮片”的作法。“饮片”作为处方用药，其现代化问题至今难以达到共识。

3稀有原料的研究和生产

稀有原料主要是名贵动物药。因为同仁堂的主要名药中均含有稀有动物药，如牛黄清心丸、再造丸、活络丸、安宫牛黄丸等都含有牛黄、麝香、犀角，虎骨酒中含有虎骨。这是同仁堂在现代化进程中遇到的最大难题。现将同仁堂对名贵动物药研究和生产简述如下。

3．1牛黄

1956年初开始试制、分析天然牛黄成分。从猪胆汁中提取胆红素；牛、羊胆汁中提取胆盐(结合胆汁酸盐)和胆酸；牛、羊和猪的脑、脊髓中提取胆固醇；从新鲜牛胆汁中提取特有的香味成分等。在人工牛黄所有配方研究中，密切结合张瑞岩先生的经验鉴别，1957年4月开始正式生产，1958年生产了层状球形人造牛黄。在广交会上选定出口东南亚。60年代初改进了天然牛黄中胆红素的测定方法，改进了胆红素的提取方法，实现了猪胆汁的综合利用。在国内最先生产了高纯度猪去氧胆酸(m．p 204℃)，在治疗高胆固醇血症和中风中取得满意的效果。1965年在全面分析天然牛黄成分的基础上，按天然生黄的成分含量配制了人工牛黄。70年代对天然牛黄及其主要成分做了抗乙型脑炎病毒的研究，在中日医学药学学术讨论会上深得日本学者的好评。同时，请北京大学药学院做了抗癌试验，证明胆红素的抗癌效果，并于1994年出版了《胆红素》一书。在稀有动物药研究中，人造牛黄的研究可以说是最成功的。 

3．2麝香

同仁堂于1959年初开始研究、分析天然麝香成分，并以蓖麻籽油为起始原料，七步合成麝香酮。1960年7月，中央召开了有关试制麝香的会议，决定由同仁堂中药提炼厂和天津药厂进行试制，指定有关机构进行毒理、药理和临床研究。 70年代，郑启栋教授又以淀粉为起始原料合成麝香酮成功，并扩大中试投产，后又因产品麝香酮含量太低而停产。直至 1986年，78岁高龄的他一直潜心研究麝香酮的合成。

麝香远比牛黄成分复杂，早在20世纪80年代，已经测定的巨环化合物就有16个，甾类化合物有15个，其生理生化、代谢过程均未搞清。曾认为巨环化合物的前体生源物质是长链脂肪醇或酸，后又被否定。麝香的抗炎成分—肽类，化学结构未见报道。分子量在500以下，无抗炎活性；分子量1 000左右，对白细胞游走抑制的活性最强，比氢化考的松大40倍。目前，已知精氨酸本身就有抗炎、抗癌作用。分子量在1 000左右的小分子肽人工合成应无问题，但至今未见报道。京、津、沪三市以及后来的山东济南，投入多少人力，特别是同仁堂，有好几个科技人员跟随郑启栋教授为此化合物干了一辈子，投入千万资金，两度建车间要投产，最后一片空白。这一历史无人记载，也难以评说。麝香酮的生理活性被日本学者否定，既无抗炎效果也无强心作用。而麝香中强心作用的成分是Musclide A(3a、3b的混合物)、A2(4 a)、B(5 a)类化合物。日本学者的思考方式是：以进化论的观点寻找麝香代用品(动物睾丸)，从生理活性上寻找麝香代用品(鹿茸)。我国用灵猫香、麝鼠香作麝香代用品的研究均未成功。

3．3犀角、羚羊角

这两种名贵动物药的成分不象麝香、牛黄复杂。1974年，卫生部宣布水牛角可以代替犀角应用；1988年又颁发了鹅喉羚羊、黄羊和山羊角可代替羚羊角使用。同仁堂的中药科学研究所在北京最早引进氨基酸分析仪，参予了上述代用品的研究。   

3．4虎骨

70年代曾选用狗骨等代虎骨的研究；80年代同仁堂药酒厂和西北高原生物研究所合作，用青海草原鼢鼠 (myospalax fontanieri)骨研制成祛风湿、活血镇痛的“塞隆风湿酒“，于1991年投产。尚未作虎骨代用品使用。

4历史的评判

20世纪60年代以来，医药分家，促进了饮片企业的消亡。如今，许多中药制药集团公司不设中药饮片厂，原建的饮片厂如今也已撤销，如北京同仁堂饮片厂。50年前提出的“液体饮片“未能实现，现如今兴起的“颗粒饮片”前景又怎样?  颗粒是颗粒，何需与饮片混为一谈。看中医，给成药，还谈什么对症下药?现代实验医学在不断融化传统的经验医学，这实际上与当代人们生活方式有关。

同仁堂供奉御药房，早已过去近百年，如今是供奉世界市场。更靠不上牛黄、麝香、犀角、羚羊，只有创新才有希望!

不知旧，难言新，这“旧”是指传统。旧同仁堂的处方、工艺，诚信的经营之道，随着时代的变迁早已远去，为了未来，能不作历史的评判么!中医药信息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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