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教育的美国版本

•美国中医学院的毕业生80%以上都是自己开业，创业是一个艰苦的过程，走出校门就是竞争。每一个学生知道自己亲手建立的针灸诊所就是自己终生教育的大学。

•美国学生有不同于中国学生的地方，如果一个老师掌握不住美国学生的特点就会很被动。在美国，一位理想的中医教授，首先应该是理论与临床皆通的大家，不但应该学贯中西、知识渊博，还应是一位优秀的演讲家。并且，老师应该按照中医的标准来保养自己，给学生一个好榜样。

•针灸今天的辉煌是因为我们众多医家遍布全球，医派林立、学说纷纭、思想活跃、方法创新达到空前。将来的历史会记录下我们这一代人创造和探索的历程，而这一成就的取得和未来将取得的成就，也有美国中医教育的一份功劳。

中医针灸进入美国40年。与所有行业一样，其发展需要教育为行业源源不断地输送人才。现在，美国的中医学院有近60所，在校学生7000余人。40年来，中医教育在美国谱写了辉煌壮丽的篇章。

教育模式有八大特征

20年前新墨西哥州圣菲市城市介绍手册的开篇，第一句就写着圣菲市以世界上人均针灸师最多著称于世界。一个只有6万人的城市拥有2所中医学院、几百名针灸师。另外，纽约有6所中医学院，加利福尼亚州有19所等。

学过政治经济学的人都知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中医的经济基础决定我们的教育模式。美国中医的边缘地位、非官方定位、高度分散不集中状态决定了美国的中医教育模式。

美国的中医教育模式有十分显著的八大特征：

第一，原子式发展。在美国，没有任何一家中医方面的公司、学校、组织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都处于原子式发展。

第二，完全市场导向。市场对中医教育影响巨大，市场波动使美国的中医教育很难有长远计划和规划。

第三，多元化发展。中医针灸与五行针灸、法国针灸、韩国针灸、日本针灸等在市场上并存。

第四，注重经典。从经典中寻求智慧是学生和临床医生们的共识。经典教育、传统教育占据主导地位。

第五，遵从传统教学方式。美国中医学院规模小，课堂以师带徒的模式进行，手把手地演示，一对一地讲解。

第六，学生来源多样。在美国，中医学院的学生来源于各行各业，职业背景多样。

第七，理论与临床紧密结合。这一点在美国中医教育中尤为突显，学生上午理论课下午就是临床观察或临床实习。

第八，技术功利性倾向。中医特别是针灸变成了一个技术性行业，对于进入医院的针灸师来说更是如此。去医存药、去医存术的倾向时时泛滥。

毕业生将独立面对市场竞争

每一个毕业生是一个完全的市场竞争者，学习期间，他们不但学到知识和技能，而且学到运用这些知识和技能的方法。通过3~4年的学习，他们掌握了穴位的定位与主治、针刺技术操作，以及几百种药物的四气五味、升降沉浮、药物归经，组方配伍的君臣佐使等。他们已经跟随医生观察了几百个病人的治疗过程，并且亲手治疗了300多个病人。

美国中医学院的毕业生80%以上都是自己开业，创业是一个艰苦的过程，走出校门就是竞争。市场的竞争是残酷的，竞争的结果是你或者生存下来，或者放弃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每一个学生应该知道自己亲手建立的针灸诊所就是自己终生教育的大学。遍布在美国，从太平洋到大西洋，从五大湖到墨西哥湾的数万家中医诊所如同颗颗珍珠，散发着中医药的浓香，传承着中医药文化的基因。

他们没有化学分析，无需现代仪器，望闻问切、辨证施治，让他们决定用什么药，什么疗法，一切问题都要自己解决。他们自己看病、自己诊断、自己针灸、自己开方、自己抓药。在这些诊所里，病人是他们的老师，几本经典著作与历代医案是他们的陪伴。病人面带着愁容进来，携带着愉悦出去，就会为他们增加一份荣誉，反之就影响到他们的事业和生计。

学生眼中的理想老师

我们生活在一个信息时代，学生们获得知识的途径非常广泛，尤其是智能手机的广泛应用，让中医药学知识很容易获得。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们讲不出超越手机屏幕上的内容，没有临床方面的经验，就很难赢得学生。

我们必须深刻理解美国学生的特点，特别是美国学生不同于中国学生的地方。中国学生擅长理解宏观背景；美国学生则更擅长关注问题的焦点。中国学生善于钻研书本；美国学生善于动手。中国学生先思考再问或者不问；美国学生先问再思考。中国学生善于接受老师的教导；美国学生对老师的教导有时还有怀疑态度。如果一个老师掌握不住美国学生的这些特点就会很被动。

在美国，一位理想的中医教授，首先应该是理论与临床皆通的大家，不但应该学贯中西、知识渊博，还应是一位优秀的演讲家，有敏锐的洞察力，以幽默生动的语言讲课，这样才可以不断激发学生对枯燥学习内容的兴趣，使大家在吸取新知识时事半功倍。在这点上，洋老师们通常做得比较好。如果老师性格阳光，平易近人，讲课深入浅出，使难点内容通俗易懂，或加入临床实战案例讨论，利用视频、音频等辅助教学，也会很受学生欢迎。

还有的学生希望老师课前要有准备，不能照本宣科；语言交流无障碍；课堂上要与学生有互动，不能一味地讲课；要用具体病例调动学生积极性，帮助学生形象法记忆，尤其是中药、方剂等课程。另外，现代中医老师应该既熟读各家学说，能引经据典，又能了解最新研究动向。同时，老师应该按照中医的标准来保养自己，性格平和，饮食合理，适度健身，给学生一个好榜样。

从零做起 取得累累硕果

纽约埃利斯岛上的移民博物馆写着一份早期意大利移民留言：“在我来美国之前听说这里道路都是用黄金铺的。来到这里以后我发现，第一我根本没看到黄金；第二这里道路都没有；第三这里的道路还等着你去铺。”这就是当时针灸、中医进入美国的情况。

过去40年，5000余名中医、针灸医生陆续来到美国，针灸科班出身的人多数都带了一包针，不是针灸科班出身的可能带着一本印会河、张伯讷编的《中医基础理论》，凌一揆、颜正华编的《中药学》，许济群、王绵之编的《方剂学》，邱茂良、张善忱编的《针灸学》。除此之外，就是一些随身自用之物了。然而，从上世纪末赵金石医生在洛杉矶自己的房子里开启了第一个针灸课， 苏天佑医生来到美国在太极中心开始了第一所针灸学校到现在，如果给40年美国中医教育打分，毫无疑问是A++，我们在没有政府拨款，没有私有捐赠的情况下培养约4万名针灸师。从零做起，面对强大的对手，美国中医教育是独立自主完成全面的人才积累。

当然，现在针灸已经进入美国几乎所有重要的顶级医院和医疗中心。美国所有的整合医学中心都把针灸当作工作重点。不知多少次，闪亮的银针在患者的头上、肩上、背上、脸上出现在《时代》《新闻周刊》《美国新闻与世界报道》等主流杂志的封面上。在所有主要的替代互补医学中，针灸的研究数量和质量雄踞榜首。

中医院校应具备四项功能

第一是传道、授业、解惑。这是完成我们教学大纲、实现我们教学目标的基本要求。需要注意的是这三点是规范性的，不是实证性的，因为这是儒家传统，似乎已经变成了标准。要想做到实证性，我们必须把传道、授业、解惑分解成具体的指标，看一看这些指标是否达到，如果达到了，如何继续提高这些指标， 如果没有达到，我们如何调整教学的途径来达到我们的目标。

第二个是信息中心。当我们的学生、毕业生、中医师、针灸师需要相关的中医针灸信息时，中医学院应该是他们答案的来源地。信息时代为学生们提供了获取信息的最大便利。那么我们中医学院的信息中心功能就需要升级。这里的信息不是谷歌的简单搜索，也不是百度的机械处理，而是体现出学院学术的高层次。

第三个是存储功能。这不但包括书籍、杂志、报纸、音像，也需要记录和保存下来那些流动的知识，特别是新创造的知识。学生学习四年，老师工作多年，他们都留下一份知识遗产。我们举行过几百场报告会，上百场专家报告会，其中也包括博士班的讲课。每一个中医学院应该是中医针灸在地方甚至美国发展的一个博物馆，是历史的承载者。

第四个是引领功能。就是对当地社区或者一个地方甚至更大的范围内行业发展的引领作用。在中医理论上引领，在中医技术上引领，在中医临床上引领，走在中医探索的前沿。

发展中医传统与现代并重

中医针灸在全球范围内进入了历史上的最好时期。美国、中国赞助的针灸研究大量增加；各主要国家的医学数据库收集的针灸研究文章成倍增加；全世界30多万针灸医生遍布世界各个国家。

我们曾经历过针灸辉煌的时期。我们有过针经《灵枢》的启蒙肇始， 我们有过《针灸甲乙经》的大成时期，我们有过《针灸大成》的壮观年代。历史上的辉煌是因为一本卓越的著作、一个卓越的医家、一个针灸世家，今天的辉煌是因为我们众多医家遍布全球，医派林立、学说纷纭、思想活跃、方法创新达到空前，如美国的“反映点针灸”（金观源）、“糖针疗法”（王少白）、“筋膜疤痕组织针刺松解术”（刘宝库）。将来的历史会记录下我们这一代人创造和探索的历程，而这一成就的取得和未来将取得的成就，也有美国中医教育的一份功劳。

美国中医正在走着一条二元发展的道路，其中一元是根植在中国传统文化的基础上，阴阳五行、相数八卦、河书洛图仍然产生着无尽的原创动力和解释能力。我们可以看到很多中医的理论解释、治疗方法来源于这些原创概念。另一元是来源于现代科学特别是现代人体科学的发展，这些发展为中医针灸的现代化提供了源泉。现代针灸以及其他西医各科对针灸的延伸和使用都是来自于这一源泉。

期待临床、教学、研究三驾齐驱

美国目前拥有141家医学院、31家骨科学院。他们发展到今天的一个共同特点就是教学、研究、临床三驾齐驱。美国、中国、欧洲各国都是这样。目前，中国的中医药大学和韩国的中医药大学已经进入三驾齐驱的模式。

美国的特殊情况让我们对那种模式感到遥不可及。但是我们可以先从教学、临床并行发展的两驾齐驱模式做起，随着条件的改善，再到三驾齐驱模式。

中医是一门“走进寻常百姓家”的医学。中医在海外的发展，让人想起《百年孤独》作者马尔克斯的一句话：“只有当你远离家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地域，‘家乡’的面目才会变得清晰起来。”中医是我们的“家乡”，假如我们用更多他者的视角、超越的眼光和包容的态度去看待中医，那将是何种局面？我们不是远离了中医故乡后才更加认识到她的价值吗？有多少中医大夫在海外经历多年的临床实践后，对岐黄之学的敬佩之情更深，对岐黄之路走得更加坚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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